香港嶺英中學校友會網誌

2009年7月22日 星期三

(李詠梅)憶故人——巢培全逝世三十四年週年紀念

憶故人——巢培全逝世三十四年週年紀念        李詠梅
 

        時間在不經意中流轉消逝,驀然想起,偉社校友巢培全的離世已是三十
四年前的事了。往事一幕幕重現心頭,仍覺心弦震動。

        三十四年前八月初的一個晴天,突接培全的來電,原來他由同學黃伯華
處得知我的電話。培全一星期前剛由臺灣安抵紐約,今在紐約市一間頗著名
的天主教醫院當內科實習醫生。培全與醫院簽約一年,一年後將會升為內科
醫生,前程似錦。

        我們自從離開嶺英母校,七年不見,他鄉遇故知,人生一樂也,於是約
他周末來我處一聚。我與一位臺灣留學生合租兩房公寓,位于皇后區,離開
曼合頓區培全的宿舍不太遠。我教他搭地鐵,由曼合頓區到皇后區只需要二
十分鐘而已。

        那天早上他準時如約來到我家,他很順利便找到我的住址。眼前培全變
得很健談,世故和莊重取代他昔日外表虛弱與靦腆。雖然我們在中學是同年
級,原來他比我大兩三歲,對我說話的語氣猶如兄長一樣。我們很自然地談
些大家離開母校後的狀況。他很高興的告訴我,沒有來美前一個月剛與他的
女友,一位臺灣公務人員的千金訂婚,並打算明年完成實習醫生的任務後,
申請未婚妻來美成婚。我恭喜他,笑說明年可要雙喜臨門了。

        來美多年,我已習慣樸實無華的生活,衣食住行都很簡單,我邀請他留
下吃午餐。午餐早準備好了,是我的拿手小食「餛飩」。包餛飩是用我媽的
秘方,上等材料( 瘦豬肉、香菇、冬荀、蝦和蔥),還有上湯與油菜 。他
胃口很好,吃了兩碗,讚不絕口,還說外面店子吃不到如此滑而爽的餛飩。
他吃完午餐,向我道謝後便離開了。                   

        一直到八月底,他又來電話,問我有甚麼好吃的?我知道他可能想吃我
煮的餛飩,我很樂意包餛飩請他吃。

        兩天後九月七日是公眾假期,我又接到他的電話。他問我有沒有空?我
回答他剛好沒有別的節目,他想看風景,我一囗答應了。我那位同屋的臺灣
留學生郭秀鳳,她也樂意湊熱鬧跟我們一道去。我便盡地主之誼,做嚮導帶
大家乘坐渡輪,去熊貓山觀看景色。秀鳳和我也是第一次遊覽熊貓山,我不
曉得為甚麼這山區有熊貓山之稱,山內其實並沒有熊貓。我們三人行,一路
上有說有笑。郊外空氣清新,風景旖旎,令人舒暢,培全還拍了很多風景照。
我提議晚餐到紐約42街的希臘餐廳,也讓培全嚐嚐美味的希臘串燒。那天我
們大家玩得很開心,尤其是培全,他因剛到新環境,對紐約一切都感到很新
奇。

        培全十月份曾打過兩三次電話給我,他說工作很緊張,縱使有空也要看
書,所以我也沒有再見到他了。一直到十一月份,他來我家一次。此後他白
天休息,晚上在醫院當夜職,周末也要加班,忙得不亦樂乎。

        十二月中,我接到伯華來電,她想從多倫多來紐約一遊,主要是探望培
全和我。我周末去接她飛機,剛好我的小弟李偉宏前天從芝加哥飛來紐約小
住,因為學校正放寒假。偉宏當年秋天由香港來美升學,成功申請芝加哥大
學,計劃在美唸醫科或化工。偉宏也是嶺英校友,他在嶺英唸過小學五、六
年級,初中才轉唸英文書院。

        伯華來到紐約,我立刻打電話給培全,約他明天星期日出來一聚。我計
劃大家一道出遊。第二天,培全還帶了一位剛從東南亞來紐約的同事,也和
我們一起遊覽。我們五人行,先去參觀博物館,然後乘坐渡輪去史丹頓愛倫,
觀覽自由神像,拍了些照片,大夥兒玩得很開心,在外吃了晚餐才回家休息。

        次日,培全請我們到他的宿舍坐,他還介紹他的同屋同事李醫生與我們
交談,李醫生也是臺灣來的。伯華、我和偉宏坐了一會才告辭。伯華在紐約
逗留了一星期,也回多倫多去了。偉宏一直住到聖誕節後才回校,我、秀鳳
和小弟也很愉快歡渡聖誕。我們除了吃聖誕大餐,還去林肯中心觀看一場聖
誕節目Nutcracker(胡桃夾子)舞劇。

        聖誕節在美國是最熱鬧的節日,家家戶戶,喜氣洋洋。聖誕節過後,市
民便歡躍地迎接除夕新年。一九七五年,新的一年終於來臨了。一月初培全
來電,約我周末去他朋友的基督教會。教會會員都很熱情地歡迎我們新嘉賓。
做完崇拜,我們去他朋友黃醫生和黃師母的家,他們很熱情,留我們吃午餐。
此後我們每星期日都在教會碰頭,做完崇拜,黃醫生一定要請我們去他家吃
午餐,盛意拳拳,豈敢推辭?一月份和二月份就如此這般,很快地過去了。

        三月初那個周末,培全和我照常在基督教會做崇拜。事後黃醫生和黃師
母也找我們一起上他們的車,去他們的住宅。那天黃醫生還有一位客人,也
是剛從臺灣來美升學。吃完午餐,我和培全向黃醫生和黃師母道謝告辭。回
家途中,培全很平靜的對我說,他得了癌症,醫生診斷是腸癌,下星期要馬
上動手術。這突如其來的惡耗。令我一時有點嚇呆了,不敢相信,也不知如
何安慰他。我下意識地向他說一聲,請他不要亂想,這一定是良性的肉瘤。
我告訴他那天動完手術後,無論情形如何,請李醫生打電話告知我。當時我
們是搭地鐵,到了站,就分道回家。

        幾天後,我接到李醫生的電話,據說手術很順利,一切都很好,現在培
全需要好好休息。我想既然他需要休息,我周日工作也很忙,只好等兩天後
的周末去看他。那天在醫院探望他時,他的精神不錯,我問他情形如何?他
回答得很輕鬆,說醫生告訴他一切都很好,但是手術報告還沒有發下來。

        一星期又過去了,培全已回宿舍療養。當我去他的宿舍探訪他時,他在
室內慢步的走動,身上還掛著一個小袋子,袋上附有一條管子連接在他手術
處的洞囗,直通入他的大腸。他笑著跟我說,他的大腸正在蠕動,現正在排
氣,這是好的現象,我也為他高興。我坐了一回,就向他告辭,並對他說,
希望他早日康復,下個周末再來看他。

        培全手術後的第三個星期,我突然接到李醫生的電話,他告訴我培全病
情惡化,今早又再進了醫院,我慄然意識到他的病情嚴重。那天我一下班,
就馬上去醫院看他。我還沒有走進他的病房,一位五官端莊、和藹可親的中
年護士走出病房向我迎面而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旁,我看見
她兩眼水汪汪,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痕。她問我:「你是巢醫生的.......」她
還沒說完,我告訴她我們是中學同學。一剎那間,這位我敬重的、仁慈的中
年護士,她猶如慈母般,痛惜這位年輕醫生的遭遇。她的仁愛,令我感動,
我的淚珠禁不住從眼眶滾滾流下,濕透衣襟。

        我問這位護士關於培全的一切情況,她一一向我陳述。培全的化驗報告
終於完成了,醫生診斷後證實他的病情是末期腸癌,無法挽救。院長很愛惜
和看重這位優秀年青的實習醫生,不忍心一早向培全吐露這殘酷凄涼的惡耗,
所以一直保留到此刻,病情惡化了,再也瞞不了培全,才向他吐露真相。培
全得到院長的寵愛和厚待,所有住院醫療費都是免費的;還分配頭等病房給
他養病,安排最好的護士來照顧他,讓他安靜地渡過生命的盡頭。醫生估計
培全頂多還有兩三個月生存的時間。

        我聆聽完護士的陳述後,馬上進入病房,向他慰問。他望了我一眼,一
言不發,兩唇緊閉。我意識到他無法接受命運對他的冷酷無情,他內心很憤
怒而不甘心。事到如今夫乎何言?我跟著向他說了幾句,希望他能看得開,
一切要順其自然,好好養病。他也答覆我一句,謝謝我來看他。我在病房逗
留不到二十分鐘,有兩位與培全不同單位,也是臺灣來的年輕醫生,還有一
位臺灣來的年輕護士都一起來病房慰問他。原來培全的不幸遭遇,震撼了整
家醫院,尤其是在醫院工作的中國人,雖然大家不認識培全,也都紛紛來病
房慰問他。那位臺灣護士,還帶了一碗雞湯給培全喝,給同胞溫暖。

        此後我每天下班必定上醫院看他,每次都與黃醫生在病房碰頭。原來他
也和我一樣,下班後就來看培全。四月份也很快的過去了,眼看他一天天的
消瘦脆弱,我突然間想到,我應該通知多倫多的黃伯華同學。我當晚就打電
話給她,把培全的病情詳細告知她。伯華驚聞惡耗,立刻說這個周末她會來
紐約。

        伯華到的那天,已經是五月份的第一個周末。我們一起上醫院,剛到病
房門口,那位中年護士從病房內迎面向伯華打了一個招呼,中年護士忍不住
又在流淚。伯華非常激動,哭了出來,我們三人又在一起傷感,大家好不容
易把淚痕抹乾,才敢進病房看培全。

        培全一見到伯華,有點驚訝,因為我沒有預先告訴他。他聲音虛弱,叫
了一聲「黃伯華」。伯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慰問他。培全身子實在太
虛弱,不多久便閉上眼睛睡著了。黃師母陪著黃醫生也來看培全。黃師母很
高興再看到我,因為我已很久沒有去教會,她手上還拿著一本聖經,她說她
準備每晚唸聖經給培全聽,我立刻向黃師母和黃醫生介紹伯華與他們交談。
他們覺得真不可思議,我們三位高中同學,竟然會在紐約碰頭。黃師母向我
和伯華微笑,她還說,這次是上帝派我倆來照顧培全。眼見培全迷迷糊糊地
半睜開眼睛,黃師母立刻抓著時機,唸聖經給培全聽。我和伯華也向培全告
辭,說明天再來看他。

        因為伯華來了,我向公司請假三個星期,這是我每年應得的假期。我倆
白天在病房陪伴培全,培全想吃的東西,我們都有煮或者買給他吃,他最多
只吃一兩囗。由於伯華為人爽朗和不拘小節,原本冷清清的病房,如今也增
添了不少熱鬧氣氛。剛好五月中是培全的生日。我倆把病房稍微佈置裝飾一
下,當然少不了彩色繽紛的氣球和生日蛋糕 。我倆對著培全唱生日祝賀歌,
跟著伯華很熱情的送他一個吻。我深信培全當時心中很愉快,他比平時多講
幾句話,也勉強吃了兩囗蛋糕。大家吃完蛋糕後,沒想到院長也過來病房探
望培全。院長手上拿著小小書本,向我和伯華點頭微笑。我倆也跟著他走到
培全的床邊,院長對培全說了幾句話。院長的意思是說,人生至此,乎復何
求?況且他有兩位好朋友在身邊陪著他。培全默默地不出聲,好像同意院長
的說法。跟著院長把手上拿著的小書冊,是一本油畫冊,贈送給培全作為生
日禮物。我看到每一幅油畫都是七彩繽紛,看來是世界著名畫家的傑作。

        五月第三個星期,接到小弟來電,獲知他學校已開始放暑假。他為培全
的不幸遭遇傷感,決定明天來紐約探望他。因為他已找到了暑期工作,只能
在紐約逗留三天。次日偉宏來到,他勸我和伯華回去休息或做別的事,讓他
一個人陪培全。我接受小弟的好意,可憐伯華來紐約後也沒好好休息過。結
果我帶伯華上中國街茶樓吃中餐。吃完午飯後,我上市場購買菜肉,回家後
我把晚餐做好,好等偉宏回來一起享用。偉宏一回來,報告今午與培全在一
起的情況。培全曾要求偉宏唸聖經給他聽,又由於當時護士很忙,偉宏自願
替培全抹身,他說培全很開心與他在一起。

        偉宏兩天後就要回芝加哥,他建議明天早上讓他單獨陪培全,他說培全
喜歡聽他講話。次日一早偉宏帶了我煮好的一碗雞湯上醫院去了。當天我和
伯華中午才到醫院。聽偉宏說,今早培全一看到偉宏來了,老老實實地告訴
偉宏,他想吃水餃。偉宏馬上跑到附近的中國館子,買了幾個新鮮水餃,用
病房裏的一個小電鍋把水餃煮熟了餵他吃。培全比平時多吃了些,而且要求
不要倒掉煮水餃的湯,他要喝湯。

        小弟感慨地對我說,看來培全已沒有幾天的生存時間。

        當天早上醫院發了一張人壽保險的表格,希望培全盡快填寫遺囑繼承人。

        培全從小是個孤兒,也沒有兄弟姐妹。培全當時已沒有主意,不知道如
何是好,我想到他在中學時代都是寄居在叔叔家,於是向他建議,遺囑繼承
人應該填上他叔叔的名字,他也同意了。我在培全地址簿上,找到他叔叔的
電話。馬上打電話給他叔叔,通知他,立刻向香港美國領事館申請緊急來美
簽證,結果他的叔叔在三天之內拿到簽證。

        幾天後,培全叔叔終於來到,黃醫生歡迎叔叔住在他家。培全看到叔叔
來醫院探望他也很開心,他們叔侄已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面。當天黃師母亦請
他們教會的牧師來病房替培全洗禮,培全當日歸主,成了基督徒。

        叔叔來美的第三天,培全因為太虛弱,呼吸有困難,醫生將培全從原來
的病房轉移到ICU(深切治療病房)。當他叔叔不在ICU時,培全向我和伯華
要求,希望我們今晚不要回家,留下陪他。ICU 病房很狹小,我們兩位女生
留下來很不方便。由於病房裏只能多加一張布床,我對他說叔叔老遠來美看
他,希望能夠多親近他,還是讓叔叔今晚留在病房陪他,他聽後默默不出聲。

        晚上,突然雷聲隆隆,整晚下著大雨。第二天一早,接到培全叔叔的電
話,獲知昨晚半夜培全已魂歸天國。這悲耗令人悲哀,感慨萬千。伯華因在
紐約已逗留了好幾個星期,所以決定當天一早回多倫多。她已表現出人世間
真摯可貴的友情與愛心,相信培全在天之靈,會默默的祝福她。

        聽培全叔叔說,培全很聰明。臨終前,他設法叫醒他叔叔。他拼命地掙
扎,以那虛弱的身軀,用盡全身的力氣,按住調節病床高低的按鈕,把整張
病床不停地一上一下移動,發出嘈雜聲。培全終於把他叔叔吵醒,他把左手
伸出,叔叔立刻緊握著他的手。他張開嘴巴,想要說話,但直至嚥下最後一
囗氣都未能說出一言一語,便闔上眼晴,與世長辭,享年二十八歲。白頭人
送黑頭人,他叔叔不禁老淚縱橫。根據他叔叔講,培全的腸癌是遺傳性的,
因為培全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得了腸癌而逝世。

        黃醫生接到叔叔通知,知道培全昨晚已過世,馬上發動他教會的會員鼎
力襄助,捐錢辦理培全喪事,所有費用都是教會會員供應和支持,發揚了無
私博愛的基督精神,帶來人間無限濃厚的溫情。

        培全安息後的第二天,大約是五月三十一日,星期日早上,教會給培全
舉行簡單的瞻仰遺容儀式。中午時,黃醫生、黃師母、叔叔,我、教會牧師
和少數教會會員跟著參加培全的下葬禮。一切都在寧靜的氣氛中順利進行,
教會牧師作祈禱,默默祝福他在另一個世界,過著愉快美滿的生活。

作者後記:

筆者文學根基不佳,幾十年來沒有寫文章的習慣,有詞不達意之處,請諒。

今次決定寫巢培全逝世三十四週年回顧,幸得甘秀霞師姐的鼓勵和支持,
衷心感激。

1974年巢培全從臺灣來美短短八個月,不幸得了腸癌而逝世,天妒英才,
令人惋惜。當年我住在紐約,知悉他的遭遇和情況。很慶幸今年偉社已設
立了網誌,我希望寫下巢培全去世前的一段實況,把他臨終前的點點滴滴、
我所見所聞的歡樂和悲哀,忠實地記錄下來在網誌上向各校友報告。

培全雖然英年早逝,在短短二十八年生命中,他以一生輝煌的成績、正直
為人、極高的道德修養,得到眾人的愛載和尊重,證明他已經成功走過自
己生命的盡頭,可算不枉此生,安息九泉。他的英明、才華與為人,將永
遠留在我們校友的腦海中。

李偉宏,李詠梅,王伯華,巢培全。


王伯華,李詠梅,巢培全。


在墳場拍的相片:黃師母,巢叔叔,李詠梅,黃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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