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嶺英中學校友會網誌

2015年5月15日 星期五

轉載;張雙慶教授--大公報訪問

張雙慶教授, 嶺英曜社1966畢業, 考入中文大學聯合書院中文系1970年畢業, 累計教學40多年, 現為聯合書院副院長, 這是2011年大公報訪問之全版:
       
 
(轉載自 2011511  大公報   記者 洪捷)

 訪問中大張雙慶教授分享語言研究心得 -
     

圖:張雙慶認為粵語是強勢方言,不必特別去撐\本報記者林雨燊攝
粵語要不要「撐」?讀正音不必強求?繁簡字體誰代替誰?這些都不必擔心,最大的憂慮反而是:文字會否失去書寫功能?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係研究教授張雙慶,由他四十年經驗的語言學角度,來分析方言的演變、文字的存亡,對國家、文化、生活的影響,當中有我們過慮之處,也有為人忽略的危機。笑容裡流露出熱誠與積極的張雙慶,談話一開始便樂意與記者分享語言學的樂趣:「讀書時愛好文學,但文學主要是看個人見解,言之成理便可。在語言上,由方言看到其發展規律,滿足感就在這裡,由古至今發展都有跡可尋,經過調查研究後,若能成立便很開心,由詞語中找到古代痕跡,這些研究也很科學化。」


語言學並不枯燥
張雙慶坦言,爸媽都非讀書人,但他成長的那個年代,小説、詩歌非常普及,儘管中學修讀理科,只因男孩子順理成章讀理科的心理,內心還是很愛文科的。「到了中六報考中大並且被取錄了,很多身邊的人都不相信呢。」最初是研究古典小説,進入研究院後改為語言學,張雙慶亦能在當中找到連帶的關係,例如福建話在小説中也有「左近」;廣東話在明清小説中也有,如廣東小説中愛把普通話的「一句話」寫成「一句説話」。張雙慶發覺,明代白話小説如《水滸傳》、《金瓶梅》中,好多詞彙至今仍在南方使用,如「面善」,即眼熟,以為是廣東方言,《紅樓夢》中也有此用法,寶玉初會黛玉,便感到「面善」。張雙慶隨便舉個例子,讓記者感受到語言學好玩之處,並非一般人想像的枯燥、沉悶:「我們講烏卒卒、白雪雪,通常『卒卒』、『雪雪』意思都會是描寫顏色;而卒字,原本的字是,烏一定是本字,而是黑的意思,音也是讀卒,後來漸漸少寫,而只是記音,便寫成『卒』。」記者翻查字典,原來「」字音「卒」,意思真的是形容黑,那烏卒卒的「卒」字,豈不是錯字?張雙慶笑言,不需要更正,知道本字對現代人用「卒」字並無影響,但通過研究追尋到本字,便是語言學中的樂趣。香港近年常常講讀正音,張雙慶認為如果人們對語言學有更多了解,便會減少爭論,有了語言學的知識,哪個字讀哪個音,便有自己的立場,不會人云亦云。例如刊物的「刊」,與普通話對應,是讀陰平聲,因此應讀「看」而非「罕」,有人主張照讀,但張雙慶則覺得,只要知道語言的來龍去脈,不一定要堅持讀「看」,語言是隨時間推移不斷演進的。


廣東話強勢方言
對於早前省港兩地的撐粵語行動,張雙慶認為事情不應發生。他解釋道:「粵語是一種強勢方言,極有生命力,強勢方言建基於粵語流行曲、粵語的電影都受到歡迎,而且有書面語,有些方言有言無字,而在我國眾多方言中,粵語及吳語(蘇州話),流行地域有經濟實力,讀者、觀眾及聽眾眾多,文化産品有市場,不必擔心被抑制。廣東話許多詞彙都成為全國流行的話語,如搞定、烏龍、埋單等,因此粵語的發展非常正常。」語言的發展,也會受到國家發展的影響,張雙慶對此了解得相當透徹。他説,內地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雖不鼓勵方言,卻允許廣州的珠江台為唯一方言電視台,讓港澳觀眾較易接受。這二、三十年來重社會和諧,內地採取寬鬆語言政策,多了方言電視台,如福建、廈門、泉州,都是近十年才有。聽了張雙慶的分析,對粵語受到的威脅相信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與其擔心失去粵語,不如擔心某些正在消失的方言。張雙慶説,一些較小眾及複雜的方言,已在瀕危之列:「例如有一種叫『站話』,在東北地區火車員工之間流行,他們住在站台一帶,卻並非當地人,屬於小眾。還有一種叫『軍話』,是明代之後於海南島、廣東(海陸豐)一帶的駐軍的口語,以北方話為主,在特殊環境下形成至今。這些都是瀕危的方言。還有一種我曾研究過的福州鄉下話,現在連福州人也未必講,除非自小學習,因其變音變韻多,非常難學。」近在咫尺的香港,上世紀五十年代新界客家圍頭村的客家話,因都市化而瀕臨消失。圍村裡的年輕人大都到市區甚至歐美等地謀生,已很少説「圍頭話」。十年前他們做過調查,發現一些老人家目不識丁,識講卻不知道字怎讀,其實他們的話與梅州客家話有八、九成相同。


語言政策不硬來
若論語言政策的強硬程度,台灣才是發展不正常的地方。張雙慶講述了一個故事:「國民黨在一九四九年於台灣推行國語運動,推行得很徹底,以強硬手段壓制台韻。民眾不説國語便罰錢,學生則被罰站,漸漸地,小朋友不懂得説方言,兩代之間便有語言隔閡。這種用暴力抑制語言的政策,現在『台獨』支持者卻想重蹈覆轍,説要強硬推行閩南話。其實語言應順其自然,政治力量介入反而會産生反效果,破壞社會和諧。語言是社會産物,變化、消失、壯大乃自然規律,不能強求。此外,語言是文化一部分,方言是文化組成的重要部分,保存文化自然要保存其語言。但中國方言複雜,如果沒有普通話,來自不同省份的人就沒法交談,中國需要共同語言,這方面也要取得平衡。」張雙慶觀察到,香港回歸後,港人的普通話已大有進步,尤其是學生。以往只上一科普通話,一星期才上一、二堂課,現在許多學校以普通話教中文,將來普通話與中文水平都會提高。中國的文化歷史悠久,語言文字不斷繁衍演變,過程中引伸出許多問題,要憑國人智慧化解、協調。由撐方言到文字的繁簡之爭,張雙慶認為,同樣應以和諧社會的思路去處理。他説:「根據統計,現在內地仍有百分之點九二的人堅持寫繁體字,雖是少數派,但政府也給他們自由,這需要以和諧為前提慢慢商討。簡體字使用至今六十多年,已形成傳統,成為主流,由五十年代開始,至今有十多億人使用,若要大部分人回到繁體的年代是不可能的。中國向來有書同文的傳統。」張雙慶建議,文字要有道理要合理,若是簡得不合理,有問題的文字,最好恢復使用繁體寫法,筆畫太簡化的可以添加,有些異體字寫得不合理,可用回舊的寫法。如幹、乾的簡體字一律用,乾淨也是,幹部也是,乾隆又怎樣?這便不恰當,最好用回原來意思的寫法。香港也是一個以繁體字為主的華人社會,而考試局也接受學生在考試時寫簡體字。張雙慶提醒考生們可要留心,一點一畫都勿輕視。「不可寫自創的簡體字,例如寬字,若沒有一點,是錯字。簡體字下面沒有一點。又例如簡體可以,但裡寫也不行。」(幵寫法應是去掉門, 是開字簡體)


語文應該規範化
識繁寫簡,也許是未來中文字的折衷使用方法。張雙慶説,早已有香港人提出這種思路,也有較開通的台灣人就這個意見作過討論,港台與內地頻密溝通合作,相信分歧總會找到共識。特區政府要做的,張雙慶認為,應是語文規範化,「正音,要給一套標準;一個字幾個寫法,有何標準?中文句子的橫排,左至右,抑或右至左,香港實在好亂,統統推給考試局決定,應由教育當局去做。」他欣賞內地有政府統一處理,不致令學生遇到這方面問題時無所適從。電腦的普及化,可能是寫作人的福音,卻可能帶給中文書寫的障礙,甚至危及中文字體的發展,張雙慶説:「輸入法對中文字體是新挑戰,當打字多過寫字,筆畫成為另一問題。有些人用電腦打字,執筆寫字的時候往往不知中間的筆畫,人們用電腦考試,很可能字體只是一種符號,字已固定在電腦,這已不是寫字,對文字來説是好大衝擊。其中因讀音而産生語言的變化,便沒有了。符號代文字,有些只有圖,如網絡上流行的囧字,大家看到圖像聯想到意思就是尷尬、窘貌,卻用了圖像來嫁接到意思本來是光明的冏字上。網絡上有一個字{呆呆},其實是梅,人們看見兩個呆字,便變成了特別呆的意思,只是有意思無讀音的字。」張雙慶告訴記者,他經常上網看文章,研究語言的新趨勢。香港這個小地方,語言研究也有新課題可做,那就是向內地廣闊天地進發,因此張雙慶兩年前獲得政府研究的經費,到陝西西安,研究關中方言。對張雙慶來説,社會發展越快對語言衝擊越大,牽涉到社會語言學方面,語言與生活,工作、學習、家庭都有極大關連,因此新課題可以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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